墨白

    雪在旁晚时分下起来。父亲站在门口望着飘飘扬扬不紧不慢的雪花，还是拿起雨衣往外走。女儿忙从屋里出来说，爹，还去吗？父亲说，去吧。女儿说，爹，下着雪……父亲说，正好坐车的人多。父亲说着往外走，父亲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父亲说，推两趟就回来。女儿，说，爹……女儿的声音有些凄伤。父亲看到有泪水从女儿的眼睛里流出来，就走回来，伸手为她擦了一把。父亲说，看你，爹推两趟就回来，有啥哩。父亲说完又说，好好在家看书，去吧，回屋吧，下点儿雪算啥？父亲说着走出门，从车棚里推出三轮车骑上往外走。
    父亲骑车穿过街道，最后来到通向城里的公路上，可是他始终感到有一道目光跟着他。他知道那是女儿的目光，那目光使他不敢回头，那目光只在后面凄然地送他来到城里。
    城里的路灯都亮了，飞扬的大雪使得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很匆忙。父亲一边骑车一边注视着路上的行人，父亲想，没带雨具的人肯定会坐车，他期望今夜能有桩好生意。可是骑了好远也没有见到有人要车，父亲不免有些焦急。这时父亲看到一个女孩儿提着一个包在风雪里往前走，飘雪落白了她的衣领和头发。父亲就把三轮车靠过去，问，要车吗？那个女孩儿停住了，她看了一眼推车人。由于这段路面没有灯光，父亲没有看清那个女孩的面容。父亲问，要车吗？这么大的雪，我会把你送到你家门口的。那个女孩儿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上了车。父亲很高兴，父亲想，生意来了。父亲一边朝前推一边朝女孩子问道，去哪儿？女孩儿犹豫了一下说，朝前走，父亲就蹬着车往前走，父亲一边蹬一边对那个女孩儿说，拍拍雪，化了会凉的，可是女孩儿却坐着不动，好像压根没有听到他的话。父亲想，咋回事？心里不高兴？父亲就不再言语，只管蹬着车往前走。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父亲把车速放慢一些对女孩说，拐弯儿吗？女孩说，不拐。又来到一个路口，父亲问，拐吗？女孩儿说，不拐。就这样一直往前走，过了一个路口又一个路口，最后车子走上了一座大桥，桥很长，桥上的风雪很大。灯光里，父亲看到车上女孩儿紧紧地抱着双肩，身子在不停地发抖。父亲说。你冷吧，要不把雨衣脱给你？那女孩儿颤抖着声音说，我不要。父亲无奈，只好继续往前走。下了桥又到一个路口，父亲说，还不拐吗？女孩说不拐。父亲就继续往前走，路边的房屋渐渐少起来，灯光更加稀少，最后他们来到一个院子的大门前，路就断了。父亲说，到了吗？女孩儿坐在车里不说话，父亲往大院里看一眼，院里一片空地。父亲心里就不由得有些发抖，咋啦，碰到鬼了？
    父亲说，前面没路了。女孩儿说，没路就拐回去。父亲想，坏了，碰到个难缠的主。父亲一边把车掉过头来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家到底住在哪儿？女孩子突然发起火来，说哪来那么多话，烦不烦？你不就是要钱吗？蹬吧，一直蹬，等我不想走了，要多少钱给多少钱！
    父亲一听这话心里打战，他想，这是啥话，无家可归了？你要一夜不下车，我就蹬你在城里转一夜？到末了你一分不给我咋着你？她咋回事？为啥下着大雪往外跑，跟家里生气了？父亲忍不住说，跟家里生气了？这回，那女孩没吭声。父亲说，你不回家，家里人不急？那女孩儿还是没吭声。父亲又说，想开点儿，有啥大不了的？女孩子突然叫起来，你这老头儿，有完没完？我的事儿跟你有啥关系？父亲说，那我蹬到哪儿算完呢？你连个地儿都没有。这时车子回到了桥头，父亲说，要不你下去吧，我一分钱不要，算我倒霉中不中？女孩儿也生气了，女孩儿说，下去就下去！女孩儿掂着包就下了车，也不理他，一直走上大桥，可是走到桥中央的时候，她停住了。她站在桥栏前一动不动，任风雪吹打。父亲蹬着车子往前走，心里都囔着，算我霉气！他一边走一边往回看，他看到那十女孩儿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风雷吹打着她的头发，高高地扬起来。父亲心里一下就软了。父亲想，她要是想不开，一头栽下去咋办？
    父亲这样想着又折回来，把三轮车停在她的身后，在灯光里，父采看到女孩的肩膀在抖动，她哭了。父亲拍拍身上的雪，朝她走过去，父亲把脚下的积雪踩得咯吱咯吱响。父亲说，我又回来了。那女孩儿没有动，她仍在哭。父亲说，真要是没地方去，跟我回家吧。父亲停了一下又说，我有个闺女，她在郑州上大学，我今儿个出来给她挣学费……..你要是真没地方去，就跟我一块回家吧。父亲没想到听完他的话，那个女孩儿哭得更厉害。父亲不由的一阵心酸。父亲说，别哭了，闺女，跟我回家吧。
    说着，他走过去，提起女孩的包，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胳膊。这次女孩儿没有打岔，她转过身来，在灯光里看着父亲，父亲没想到她腿一软，就给他跪下了。父亲惊慌起来，父亲说，这弄啥这弄啥，起来起来。父亲把那女孩子拉起来，让她上车，然后蹬着三轮车往回走。父亲一边走一边想，这算啥事儿？父亲一边蹬车一边就着灯光看车上的女孩儿，女孩儿的背影使他感到温暖，父亲想，他的身影多像我的女儿呀。（选自河南文艺出版社《癫狂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