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芳
五十岁的时候,他周围就有一个人走了。这是他的同学,身体好的很,活蹦乱跳,但有一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去吊祭,看见同学一家人陷于无限的悲哀之中。他为同学点了三炷香,烧了些草纸,拜了拜,然后问同学家人说:“好好的,怎么就走了?” 同学的家人说:“医生说是心肌梗死。” 他说:“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说着,他叹一声,走了。 六十岁的时候,他周围已经有几个人走了。其中一个同事,头天还跟他在一起喝酒,第二天就走了。他去吊祭同事,同事的家人同样陷于无限的悲哀中,同事的老婆哭着说:“你好狠心呀,叫你不要抽烟,不要喝酒,你不听,你怎么舍得扔下我们娘儿俩呀?” 他眼睛红红的,他说:“我也跟他说过,让他不要抽烟,不要喝酒,没想到,他就走了。” 回来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是六十来岁的人了,也就是说,他周围和自己同年龄或者说同时代的人越来越少了。一天他去参加一个邻居的追悼会,同去的几个老邻居,年纪都过了七十,一个人说:“保重呀!” 大家说:“保重!” 一个人说:“到我们这个年龄,应该看开了。” 大家说:“不错,应该看得开。” 一个人说:“我们现在不是比钱多,而是比身体好。” 大家说:“不错,钱再多也没用,身体好才是最重要的。” “你诵什么经,修什么法门?”上官颜以为看一个人修习的法门,可以揣测他的秉性和心路。 “什么法门修好,都会到家的。”算是回答,也不算是。 山顶,是正法明如来殿。青铜铸就,构件仿木,重檐歇山顶。风吹铁马,在远处也能听到,站在檐下听,声音却不大,像是无意招引。殿的东墙上方,还有一窝蜂。可见此殿前香客稀少。六点刚过,殿门已关。上官颜专心看殿门上的楹联:预知堂奥幽深更近一步,要识门庭广大如在孤峰。 允智说:“这是我寺上任主持发心建的。”上官颜问:“你常来这里?”“是,这里更像我的家。”山风吹来,允智的僧衣一动一摆,应和铁马叮当。 六月十九,是观世音菩萨成道日。上官颜去了三洲感应殿,殿里早拥满了人,她在一个角落坐下。允智每过一会儿,就端着竹筐收一遍韦陀菩萨和八大天王前的贡品,路过她身边,就会挑出一两样放在他手里。上官颜坐在那里,喝茶吃果子看人,看人在菩萨前的虔诚。 二十日夜,寺里已极少香客。上官颜在私立游走。走久了,就在那棵六百岁的香樟树下坐,只遇上了值夜僧。他看着月亮从香樟树的东枝上一到西枝上,才回屋休息。香樟树就在三洲感应殿的西窗下,西窗的窗纱被屋里的灯光照得暗暗的红。 第二天,上官颜离开了寺院,正是僧人们做早课的时间。上了船,上官颜收到允智的短信:“昨夜,你在香樟树下坐。我听见值夜僧问你从哪里来。我一直在大殿坐着,看菩萨座前的长明灯。不要问我以前修什么法,以后我会持诵《楞严咒》。我念,就是你在念。” “我念,就是你在念。”上官颜知道,这一世,他们是不会再见了。在以后的岁月里,这句话,一次次平复上官颜心中的躁动或者委屈。 《楞严咒》是咒中之王,持《楞严咒》者须戒体清净,净口常素,住菩萨戒。诵时,上空一切神圣经过该处,都会住云合掌静力,直至诵咒结束。释迦牟尼福讲《楞严经》的缘起,是他的弟弟受到了女人的诱惑。 “女人的诱惑,有吗?”上官颜出定后,有时会自语。
(选自《山西文学》2013年第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