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

    2013年底，一家中国富豪前往法国波尔多考察自己刚刚购买的酒庄，直升飞机坠毁身亡。这个消息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也让大家将目光聚焦全球最著名的波尔多酒庄。其实，自从2008年青岛海龙集团买下占地60公倾的拉图拉甘酒庄之后，接下来的五年时间，波尔多酒庄迎来了越来越多的中国“庄主”，已有60家左右的波尔多酒庄换成了中国主人。也有人称，在法国酒庄当庄主是中国土豪的新身份。本文的主人公何群和魏小雅夫妇也附庸风雅了一把，赶上了这波潮流。可谁知道，这酒庄庄主当起来可不如想象的那么风光，一年里发生了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糗事，他们终于品出了红酒复杂的滋味……

 

　　心血来潮，勇当庄主

 

　　今年44岁的何群，曾经是广州一家化妆品公司的老板。因为经营有方，经商十五年，他就成了身价千万的小富商。妻子魏小雅是何群的大学同窗，两人感情甚笃。2009年，为了孩子的前程，他们全家移民到了法国。

 

　　有一次，何群和魏小雅参加华人聚会，听说有个在国内搞房地产的大鳄居然在法国买了一个酒庄送给儿子当生日礼物。早在两年前，何群就听说国内许多富商到法国的波尔士当庄主，但他们关注了一年多，还没遇到合适的。

 

　　在那次聚会的刺激下，2012年新年伊始，他们再次动身去了波尔多。波尔多地区是法国的名酒产区，一共拥有大大小小8500多个酒庄。这些酒庄的价钱都不等，像宁夏红集团收购的大慕爱酒庄，占地面积170多公顷(约2600亩)，成交价格1000万欧元。稍小一点的酒庄，也得三四百万欧元了。不久之前的2011年底，赵薇夫妇买下了波尔多地区的梦洛酒庄，那是单价最贵的酒庄了，7公倾卖到了400万欧元。

 

　　何群和魏小雅一盘算，在这里他们就是不折不扣的穷人啊。恰巧此时，佳士得旗下一个专门从事波尔多地区酒庄和葡萄园的房地产经纪公司，给他们打来电话，说一个庄园的主人因家庭变故，急于出手酒庄。何群和魏小雅去实地察看了那个占地面积5公倾的小酒庄。虽然酒庄不上规模，可各方面条件都令人满意。在原本不算高的价位上，他们又争取到5万欧元的让步，最终以65万欧元搞定这座菲尔酒庄。原来的庄主给他们留下的存货不算太多，只能让他们撑上一年半载。菲尔酒庄的葡萄酒，一般都销到附近镇子的小酒吧和饭店，也算拥有固定的客户群，这点让他们还比较省心。

 

　　酒庄不大，只在忙时才雇拥一些帮工来采摘葡萄，酿酒师也是之前老庄主聘请的，一对名叫安吉的老夫妇。他们在酒庄工作了四十几年，长期住在庄园里，闲时照料园子，忙时既要帮忙采摘葡萄，还兼职酿酒。

 

　　就像买了一套二手房，何群和魏小雅很想按照自己的喜好和风格把酒庄改造一番。可还没等开工，就遭到了安吉夫妇的强烈反对。安吉夫妇说，别看这个酒庄小，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中间被转手了三次，何群他们是第四任庄主。这样大动干戈，会破坏掉原有的酒庄文化。何群和魏小雅可不这样认为，酒庄是他们的，凭什么不能动？但没想到的是，安吉夫妇居然毫不留情地举报了他们。原来，法国的法律规定很严格，如果想改变酒庄的构造，需要花费相当长时间审批，根本无权私自改造。

 

　　何群和魏小雅很窝火，这真是开门不利。遇到这样给老板穿小鞋的员工，他们找安吉夫妇谈判，要让他们走人。这两个法国人拿出了终身聘用合同，如果想解雇他们，需要到法院去，除非他们主动提出离职。何群通过朋友了解到，想解聘酒庄上的法国员工，过程相当烦琐和麻烦。听说有个中国庄主，为解聘还差点打起官司。何群与魏小雅都有点气馁。眼看着葡萄就要到开花季，一时也不容易找到合适的人手，只能放弃把安吉夫妇赶走的念头。

 

　　焦头烂额，鸡飞狗跳

 

　　5月，葡萄树到了花前期。何群每天都和安吉钻进葡萄园里，抹芽，定梢，摘心，疏花序和整花序，累得够呛。到了原定浇水的那天，他在葡萄园里干了将近两个小时，都没见到安吉的影子。跑到安吉房间一看，那家伙居然还在睡大觉。何群摆出主人的姿态命令安吉马上起床，去葡萄园浇水。安吉却漫不经心地回答，这两个月的雨水太多，如果继续浇水，葡萄会出问题。而且根据他管理四十多年葡萄园的经验，以后的一个月，雨水也不会少。

 

　　居然被自己花钱雇佣来的家伙教训，何群越想越窝火。安吉这是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他当场和安吉吵了起来，安吉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大摇大摆找朋友们喝咖啡去了。

 

　　这边何群和安吉的火焰还在继续，那厢魏小雅与安吉夫人的战火也在厨房里蔓延起来。在魏小雅看来，安吉太太是他们家里的帮佣，而这个女人非但不帮她做饭和收拾别墅，还为给她自己的朋友们准备午餐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安吉夫人言之凿凿地讲，上一任庄主允许她这样做。可魏小雅没那么好的脾气，她不允许安吉太太再进别墅的厨房，这是她的家！

 

　　何群和魏小雅疲感同身受，应该早点把这对法国佬赶走。可这一年的葡萄就要结果，赶走他们似乎不是什么上策。两人商量后决定暂时忍耐。

 

　　春季与初夏的几场雨，加上何群的勤奋浇水，葡萄园过分潮湿，致使霉菌蔓延，引发了严重的问题，有一公倾的葡萄树感染上了病菌。毫无经验的何群心急火燎，不得不喷洒防护剂进行保护。而安吉却袖手旁观，提议要把这一公倾受害的葡萄藤全部拔掉，以免传染到其他作物。拔掉葡萄藤？何群愤怒地冲安吉吼道，你这是想看着我破产吗？

 

　　9月中旬到了采摘季，要提前预约工人。何群对周围的工人并不熟悉，这活儿还得交给安吉。他只好放下身段请安吉去找工人。6个采摘工全部到位，加上安吉夫妇，还有魏小雅，估计人手完全够了。可何群没料到，光是采摘新藤的长相思葡萄，就耗用了三天时间。安吉带着那6个工人，每天只干两个小时，过了上午10点钟就聚到一起玩乐。中午和下午是绝对不干活儿的。看到这光景，何群算是明白了，安吉是有意和自己作对，他可不能被这家伙牵着鼻子走。

 

　　三天之后，开始摘老葡萄藤的长相思。为了赶工，何群每天追在那些工人的屁股后面催。摘完这一批长相思，工人们纷纷罢工了。地里的美乐和赤霞珠都等着采摘，葡萄这种东西，不能熟得太透，如果过了采摘季，就等于白干。何群急得火烧眉毛，安吉不知溜到哪儿躲起来了。他只能亲自去附近的庄园找工人。还好找来了3个帮工，可是这几个人更是懒散得要命。何群觉得和法国人根本没办法共事，因为安吉是酿酒师，他才忍下来没有赶走他。但早晚有一天要让他滚蛋。

 

　　何群和魏小雅超级郁闷，苦不堪言。买个酒庄，还没有享受到一点当庄主的快乐，现在倒是被这些法国佬闹得鸡飞狗跳。

 

　　躬身自省，终品佳酿

 

　　真被安吉说中了，何群前期的努力都白费，那一公倾染上病菌的葡萄藤几乎颗粒无收。加上天气的挑战，葡萄的产量是1991年以来最低的。买下酒庄第一年就遇到这么糟糕的状态，何群和魏小雅都受了打击。接下来是考验酿酒师的时候了，如果安吉再使点小坏，那他们岂不是亏大了。

 

　　何群天天泡在酒窖里，一方面学习酿酒，一边还能监督安吉。他发现工作起来的安吉一丝不苟，完全不像过去磨洋工的懒散样。到了12月底，所有的酒发酵过程结束，酒和发酵好的酒液要进行一系列的品尝，只有质量最好的才有资格作为正牌酒出售，其余的则只能留在家里自己喝掉。

 

　　本来葡萄的产量就少，按照安吉严谨的规格，合乎一等酒标准的也少了很多。眼看着那么多二等酒不能换成钱，何群当然不甘心。他打算把这些二等或者三等的酒放到一等酒中混着卖出去。有天半夜，他悄悄地到酒窑动了手脚。第二天，安吉一大早就砸开了何群的房门。他瞪着眼睛对何群吼道，你是不是在酒窑里做了什么？何群心中一惊，安吉居然看了出来。但他转念一想，庄园是我的，我想怎样就怎样，还要听从你的安排吗？安吉说何群这样唯利是图的做法，会砸掉酒庄百年下来的品牌和文化，等于毁掉生意。一怒之下，他离开了庄园。

 

　　安吉夫妇的离开，让何群和魏小雅欢欣鼓舞，原本他们以为要赶走这两个人，会大费一番周折，没想到他们会主动闪人。何群开始为酒庄物色新的酿酒师，为此他还专门请教了一个酿酒专家丹尼尔。丹尼尔告诉他们，酒城波尔多有句名言：酒是酿造师的孩子。每个酒庄的酿酒师都有自己的特色，如果是老酒庄基本不会更换。换掉酿酒师，就等于换掉了葡萄酒原来的风味和口感。这样的话，很可能会失掉原来一些老客户。

 

　　奔波了两个月，何群还未找到合适的酿酒师。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厚着脸皮去找安吉。安吉对何群的到来没表现出一点惊讶，没等何群说原因，固执的小老头就跟着他回到了酒庄。经过这样一番折腾，何群夫妇也切身体会到，买下酒庄真的只是一个开始，回报相当慢。之后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光是维护酒庄传统，以及和法国人打交道就是一门学问。

 

　　有一次，去附近镇子送酒的路上，何群问起安吉关于葡萄酒酿造的秘诀。安吉说，只有一个秘诀，那就是顺应规律，耐心等待最全适的时机。如果想得到最好的葡萄酒，等待的过程很重要，未等到一定的程度，就达不到绝佳的风味。就像他们去摘葡萄，并不是员工偷懒，而是有的葡萄只差一天火候未到，就不是采摘的时机。而葡萄酒储藏陈酿不到期限，也不能成为浑厚又细腻的佳品。这就是酒庄流传了百年的底蕴：用时间来等一瓶最好的葡萄酒。

 

　　何群反复回味着安吉的话，何止是葡萄酒，人生不也是如此，时间可以给我们一瓶好酒，同样可以改变人与人的关系。比如他，就不再像当初那样抵触安吉。他甚至打算听从安吉的建议，先把那一公倾染上病菌的葡萄藤拔掉。虽然这笔投资也不小，但是他觉得值得。

 

　　2014年元月，何群和魏小雅当庄主后第一次酿造的葡萄酒要开封了。他们按照过去老庄主留下的传统，请来所有给他们帮工的工人，在酒庄举行了一场温馨而热闹的酒会，大家载歌载舞，庆祝美酒终于酿成。现在何群懂得了，用时间来等一瓶好酒是美好的体验，用时间来分享和品味劳动的快乐也同样是幸福。　编辑/李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