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端
2003年,由于母亲亡故,20岁的上海姑娘李旭华去美国投奔父亲。和继母以及同父异母的弟弟们在一起生活10年后,李旭华认为美国教会她最重要的一课是“笑对人生”。2013年8月,李旭华的父亲也因癌症去世。在这个世界上举目无亲的她,认为自己还拥有着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幽默。
幽默的生活
2003年,是我人生的转折点。从小相依为命的母亲因车祸过世,10多年未见面的父亲安排我移民到了美国。父亲很早就娶了一个美国女人另组家庭,他们还有三个自己的孩子,我就像一个外星生物闯进了一个奇怪的世界。
早就听说美国人很幽默,我之前只从美国大片和《老友记》中有点了解,但跟这个新家庭生活一段时间后,我才发现幽默几乎无时不在,与美国人的生活息息相关。
继母索菲亚第一次见到我时就爽朗地说:“但愿我的大鼻子没吓到你!”随后父亲问我:“你知道她为什么长这么大鼻子吗?”我摇了摇头。索菲亚说:“因为空气是免费的,我们精明的美国人不长大鼻子岂不是很亏?”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中我跟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
初来乍到,我经常感觉不适应,比如美国人总是毫无顾忌地把“性”拿到桌面上来谈,还爱拿此开玩笑。一天,邻居家的女生穿的T恤衫上赫然印着“我是一个处女”,直让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没想到等她走过去,背后还印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结果正喝水的我,一下子把水喷了出来。这种嬉皮精神,恐怕是任何一个中国女孩都做不出来的。
弟弟罗宾汉恶作剧地把家里电话留言设置成:嗨,这里是杰克(父亲的英文名)和索菲亚的家。我们现在不能接电话,因为我们正在干一件我们非常喜欢干的事情。索菲亚喜欢一上一下地干,而我却喜欢一左一右地干。请留言吧,等我们干完活,将给您回电话。
这种幽默见多了,免疫力也就水涨船高,偶尔我也会来点惊人之语,但是我谨记着父亲告诉我的话:拿自己和家人开涮没有任何问题,千万不要拿别人开涮,否则会涉嫌歧视,被告上法庭。所以幽默的原则是要以赞扬别人为主,而嘲讽的对象只能是自己。
美国是个“装在车轮上的民族”,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离不开汽车,我最喜欢观察别人汽车上的便条和涂鸦了,美国人的幽默也能从那里体现出来。
路上行车最怕后面车撞上,车主便在车尾贴上字条:“千万别吻我,我很害怕”“不要让我们因相撞而结识”“撞上来吧,我正需要钱!”“如果你看到这行字就是离我太近了!”大型运输车以强者姿态警告:“鸡蛋碰石头的结果如何?”油罐车气势逼人:“老虎屁股碰不得!”豪华车则婉告:“饶了我吧,您赔不起。”为警示后方超车,其中也不乏言辞尖刻的警告:“请和炸药车保持车距”“若急着进棺材请超车”。这不仅警示了别人,还博人一笑,可爱至极。
美国电视节目《最搞笑幽默视频》收视率极高,里边的趣事全都来自日常生活琐事,摄影师正是观众。弟弟罗宾汉就是这个节目的超级粉丝,他还有志于能借此节目一举成名,所以他经常拿着个摄像机四处拍摄。
家里电脑上有一段罗宾汉在动物园里拍到的镜头--管理员告诉游客们:“不必害怕,这老虎非常温柔,它是用奶瓶喂大的。”有游客就说:“我也是奶瓶喂大的,但我特别喜欢吃肉。”他还在法庭里拍到一个片段--法官说:“你好大的贼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闯进民宅大肆行窃!”被告人却说:“你上次审判我时也是这么说的。那么请问法官先生,我在什么时候工作最合适呢?”在严肃的审判庭上,居然也能传来阵阵笑声。
虽然罗宾汉的幽默视频在参赛中没有取得名次,但是这种幽默元素已经渗透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不能想象没有了幽默之后的美国该是什么样子。
幽默的政治
美国不仅老百姓幽默,历届总统,几乎个个都是幽默高手。索菲亚对我谈起她当年之所以投了克林顿一票,就与克林顿的幽默有关。
一次克林顿在CNN发表竞选演说,节目主持人调侃他道:“你除了会吹牛之外,还会吹什么?”克林顿听罢,出其不意地拿出藏在身后的萨克斯管回答:“还会吹这个。”旋即,克林顿使出了看家本领,一口气吹了好几首名曲。索菲亚说就因为他此次的幽默和亲民,她和很多人都投了克林顿的一票。
实际上,每4年一次的总统选举是美国最为热闹的事情之一,美国人几乎把它当“戏”来看。而美国人最喜欢看搞笑节目,所以会玩幽默的人才能讨好选民。
克林顿不负众望,上台后幽默与绯闻不断,恐怕他给美国人甚至全世界人都带来了谈资和笑料。或许因此,以至在他离任白宫的时候,播放自导自演的《数馒头的日子》,人们竟有些不舍。常拿克林顿绯闻当笑料的电视脱口秀主持人尼诺流着泪说:“你要走人了,没有人比我更难过。全靠你,我才买得起华屋豪车!”尼诺还表示,他很担心继任的总统不像克林顿一样有趣,可以给他提供插科打诨的素材。
后来果然如此,继任者小布什以“低智商”出名的。美国人总说他是个傻瓜,很多人事后也搞不清为什么投票给了这样一个“傻瓜”。
不过小布什的好处是甘于被调侃,有一次他还专门抽时间在电视里和模仿自己丑态的演员站在一起,让人分不清真假,辨不出哪一个更“傻”。这个节目让无数美国人哈哈大笑。后来,小布什在当政期间幽默感不断进步,很多人认为他很可能偷偷请了家庭教师,或是上了幽默速成班。
有一段时间,美国传媒批评小布什把政务大都推给了副总统切尼,以致使切尼劳累过度,心脏病几次发作。对此,小布什自嘲说:“有人说,我所有重要决定都让切尼来做。”然后他把头扭向切尼问道:“亲爱的切尼先生,下面我该怎么说?”引得听众哄堂大笑。小布什却不动声色地又说:“我刚刚完成了人类基因图谱,我的奋斗目标是克隆另一个切尼,那时,我便不用做任何事情了……”美国人说,三日不见,刮目相看,小布什进步得真够可以!
奥巴马最初上台时,被娱乐界认为是一件天大的不幸。还记得奥巴马当选的第二天,我们全家就无比痛心地探讨说:第一奥巴马长得英俊,不肥胖;第二还很智慧,不像小布什那么傻;第三个人生活也很高尚,没有克林顿似的性丑闻。总之太完美,很难被找到搞笑的材料,不仅喜剧演员们感到头疼,恐怕我们也从中找不出什么乐子。可能奥巴马身上确实挖掘不出什么,以至于好几次有媒体说他“死掉了”。
在美国,越是地位高、有名气,就越是不能计较被人当做笑料,还要摆出很享受的姿态。在中国时,我总以为政治是严肃的、遥远的、与我无关的,可在美国,它却是与我的笑声息息相关的。这些名人用他们的行为告诉我:当别人批评你或嘲笑你时,不用站出来对骂或辩解,最好的做法就是顺水推舟,拿自己开涮。这样既显得大度智慧,还能堵住你敌人的嘴,何乐而不为?
幽默着生死
开始时,我觉得美国式的幽默就是为了恶搞或娱乐,可时间一久,我才发现他们在艰难困苦甚至生死存亡时,依然能挥挥衣袖地幽他一默。
我曾在报纸上读到发生在“9·11”事件中一个真实故事:当时一个消防队员冲到世贸大厦之一的90多层时,突然听到旁边传来呼救声,于是他停下来,在废墟中救出一男子。此时楼上已经完全倒塌,消防队员放弃了继续上楼的计划,跟这男子一起往楼下逃命。从90多层往下跑,两人都气喘嘘嘘却仍然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于是男子掏出一张名片,一边跑,一边递给消防队员,并说道:“亲爱的,如果我们逃不出去,到了天堂,一定要保持联系。”
据文章报道,这两个人最后都生还了。但我想即使他们没有逃出来,他们的死也不会太悲惨。因为一个具备如此幽默感的人,对人的生死,都是无所畏惧的。
后来我发现,美国很多人都是笑对死亡的,甚至拿自己的死来幽活人一默。有一次参加过一个人的葬礼,应死者的要求,他的墓碑上刻着这样的话:“恕我没能站着欢迎您,因为我皮难包骨,骨瘦如柴。请别忘记,我当初是一位有名的胖子。哇塞,我终于减肥成功了!”牧师读完这句话,本来哭哭啼啼的墓地被笑声溢满了。我想死者若在天堂看到这一幕,他一定也会感觉欣慰和成功吧,他虽然死去了,但他制造出的快乐却仍留在人间。
也是那天在墓园,我发现很多人的墓碑上都找不到伤感的字眼,反倒令人捧腹--“喂,朋友,请您留步细瞧,这儿躺着钟表匠希尔·海德姆斯僵硬的外壳!不过,他已被收回到造物者手中,待彻底清洗修复后,上好发条,到天堂继续滴滴答答地行走!”居然还有一篇墓志铭竟成了生者的征婚广告:“此君死于1974年5月28日。他25岁的美丽寡妇现寂寞地住于幸福街79号。她具备一切贤妻的优秀品质,欢迎适合而有意者光顾。谢谢!”
因为这些出人意料的墓志铭,陵园不是一派凄风苦雨的惨淡,而是鸟语花香的温馨,以至它成了旅游景点,让很多观光客留连忘返,在这里深入地思考生命的智慧。
幽默不仅是美国人的日常用品,现在还被美国的医学机构加以利用。有一次,我陪父亲去看病,不料,医生开出的药方中竟还有“十本幽默笑话书”。医生说:患病者读幽默书、听幽默故事,通过这种精神调节,能够缓解甚至改善身体的病症和痛苦。
后来,得了癌症的父亲告诉我:“幽默是最好的药方,是使我保持不哭的手段。即便有一天我不得不拥抱死亡,我希望我是笑着的,而不是悲伤地哭泣!”2013年11月,我亲爱的父亲离世时,我们都没哭,而是为他播放了他生前最喜欢的幽默段子,让父亲在笑声中升入天堂。
其实不管在哪个国度,生的琐碎艰辛、与人交往的烦恼、对死亡不可扼制的恐惧都是人必须要面对的,可是在美国,他们把各种各样的辛酸苦难发酵了,升华成幽默这种智慧。我知道未来的人生旅途中还有很多挫折困苦、寂寞痛楚会光顾,但我相信,我会用积极乐观的智慧和开怀的笑声去迎接风雨,然后去拥抱风雨后那炫烂的彩虹。 编辑/郑佳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