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莅
我总觉得,所有的石头都是有灵性的,绝对不只是曹雪芹笔下的“通灵宝玉”。因为有灵性,所以它们都会说话,特别是黑龙江流域塔河的石头。 我的故乡在嫩江流域的一个小村庄,那里在修路、建房的砂石中,常会有小块的玛瑙石——俗称江石的那种石头出现。它晶莹剔透,又各具形态,圆的、扁的、七孔玲珑的、如鹿角珊瑚的……个个都温润美丽,令人爱不释手。 这种石头又叫火石。没有火柴的年代,人们就是用这种石头敲出火来。做饭、取暖和抽烟时,一手拿叫作火镰的半截钢锉贴边快速擦过,这火石便会冒出一串灿烂的火花,火花落在火绒上便开始冒烟燃烧,用嘴一吹,就是红红的火。再一吹,就会出现跳跃燃烧的火苗了。那时候,那些抽烟人身上离不开的两件宝,就是烟袋和火石。两个陌生的老人相逢在田间、地头或者路上,从腰带上解下那精巧的烟袋,“咔”的一声,火石迸出了火花,用火绒点上了装满黄亮亮铜烟锅的烟末,兴味悠长地抽起烟来,两句话过后,便是老相识了。 雨后清晨,或者旁晚闲暇时,我常在屋后公路上散布,晴天雨天都是如此,雨天更容易见到好石头。有时,就在霏霏细雨之中,撑把小伞,一边欣赏雨景,一边寻找石头,一旦在路上面发现好石头,该是多么令人高兴啊!那段时光,书店没有好的书籍,甚至报刊上都缺少优美的照片,人们衣服单调、目光呆滞,这江石,就像一首首小诗,慰藉着我饥渴的心灵。 在河边捡石头,是一件惬意的事情。试想:在这样的河滩上,一条大河就伴在你的身边,有的河段滩高水急,白浪滔滔,哗哗东流;有的河段深水静流,明镜一般映着春山春树。有时,一群群小鱼,悠然游过。你就在这样的江滩上忘我地拣着,不知不觉得间,已是日上中天。“山中无历日,岁月不知年”,那些出家人和隐士,大概就是在这样快乐的物我两忘中度着时光。 后来,我又把水边捡石扩展为山中寻石。 塔河东南十多公里有一处峰林景观,壁立千仞的危锋附近,有接二连三的石柱石峰,一处处都与树木山水巧妙搭配,形成一个或大或小的盆景。我没法让它们屈尊前往我家,只能一次次来,看它的雄奇险峻,也感叹它那光滑的不含点滴尘土的石壁上长满哄得绿的苔藓,长满蓬蓬勃勃,青翠欲滴如莲花宝莲一般的瓦松。 也就是在这片大山下,我知道了石头不再试无生命的了。 近两年来,那些来自地层深处的石头也让我无限神往,那是来自地下的一种木化石。 这种木化石不像普通的硅化木那样年轮清晰整齐,大体上保持了树木的色彩和形状,在地层深处的炼狱之火和我们无法想象的压力的撕扯下,它们的外形已变成了山与石的模样,它们曾是耸入云霄的大树,曾经枝叶青青地活在人间,曾经是鸟儿虫儿和万万千千生物快乐的家园。而它那年轮与年轮间被撕扯压裂,扭曲变形而又丝丝相连的木纤维,仿佛是把手术刀下那鲜活的肌肉和神经摆在了你的面前。它似乎在冷静地告诉我们,它们曾经经历怎样的苦难。 读了水中之石,我们看到它们已失去了锋棱,是柔柔的水,改变了它们的模样,就是这使得智者乐水吗?读了山中的石,我们看到尽管千风万语,雷劈火烧,但它们保持了个性,锋棱未,就是这使得仁者爱山吗?在爱山和乐水之间,我们将何以抉择,何以自持呢? 读了地下之石,我们看到了地层深处火中之木,涅槃之树的模样。我们不是智者,智者不曾看到黄泉之下:我们也不是仁者,仁者不曾面对这炼狱之中的变化。但我们爱这地下之石,我们就是勇者吧,勇者可以面对这人间未有的惨烈;或者我们就是愚者吧,愚者没有一颗细腻多感的心,可以无视这万千苦难,只管爱其所爱了。 在水边,在山中,在地下,我们还可以看到一种石——风化石。它们大多已形体变尽,如沙如土,只有少数能明明白白告诉我们:它们是花岗石,花岗石,这不是一种可以刻碑,可以刻上“万古长青”、“永垂不朽”的很坚硬的碑材吗?这不是可以做碾子做磨,磨得碎一切农民辛苦的碾子石吗?怎么说朽就朽、说烂就烂,成了朽烂得可以踩碎、可以捏碎的风化石呢! 看来,这次是哲学家说对了,一切都是相对的,不变,是不可能的,不管快慢,不管什么,反正都在变化,。 说石头会说话,我那些来自故乡的江石,只能说是精巧的诗中绝句、词中小令;而二十年来搜集的塔河之石,不仅有诗词曲赋,还有文质精美的散文,寓意深刻的寓言,难以破解的谜语,还有饱含禅机和哲理的哲学以及揭秘往古的史科学巨著。摘自《文苑·经典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