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建希
半下午的时候,老崔把鸡鸭都圈在西厢房里,早早就关了门。实在不想多喂它们了,三两年儿女们才回来一次,吃不了几只鸡鸭的,还怕贼惦记。 都说小睡不醒,老睡不着。虽然早就习惯了在床上躺着,可是这样早就躺在床上还是难得。也不想看电视——“小匣子”里闹腾的不是打打杀杀,就是婆媳间斗法,提不起心思。更不愿意看那些破案的节目。前段时间说,西沟庆大娘在屋里也被一个人给抢了,好几百块钱哪,连个囫囵身子也没有留下。那人本来是想讨水喝的。 早上也有人讨水喝。立在门口等水,那人还老往屋里张望,东磨西蹭地打听,话痨。现在周围十里没有几家人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老崔现在是每天出三次声音,都是吆鸡喝狗来吃食的。家里那条黑狗都老得哑口无言了。 想起话痨,老崔的心就七上八下,年轻的时候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气,早就没了影子。人吃地欢天喜地,地吃人哭天抢地。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只可惜还没有把家里的钱交给晚儿。斗气了一辈子,最后记得的还是身上掉下的肉。 老崔借着余晖把秋后清理过的存折,还有藏在柜底的百十块现金摸了出来,掖在枕头下。 躺在床上,老崔眼睛鼓鼓地望着屋顶,心里揣测着今天来的话痨。话痨喝了水就走了,来无影去无踪的。 夜色越深,老崔对话痨的思虑越重。老崔开始回想话痨的样子,偏偏要命的是记不住了。像是自己认识的很多人,又像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再思量,好像是张似笑非笑的死脸,越想越像死人。 老崔想骂街,却不知道从哪里下口。现在连骂谁都不知道,满肚子的话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往外拎顺溜。要知道早年这西沟十里,老崔的嘴没有在众人面前软过。 鸡不鸣狗不叫,老崔感到到耗子跑过的声音不再像以往那样熟悉,总有些惊慌的感觉。怕是要出事,老崔有些担心。许久不见人来了,何况是生人。 迷糊中,老崔听见耳朵边传来一声响动。来了,来了。老崔心里一惊,硬是来了哦,养儿防老,养儿防老,现在这有儿也防不了老,还不敢多埋怨——谁出去打工还带着个老包袱? 老崔咬牙切齿地起了床。还真怕你不成?老崔拉开灯,伸手拿起放在蚊帐外面的鸡毛掸子。想当年,乱坟岗子上自己也熬过夜,也没有被鬼吃掉。 听见老崔起来,黑狗也哼哼起来。老了,连个干脆的响声也叫不出来,老不死的废物。 老崔来到门口。用鸡毛掸子敲敲门板,再敲敲,家里有人呢,胡混个啥? 没有声音答复。 等了半响。老崔咳嗽一声,嘿,你不是人就更要走远点,活人还怕你死鬼? 还是没有答复。 老崔有些生气,就站在院坝里,扯鸡骂狗地骂了起来,骂过死物骂活人,骂过活人骂死物,就差惹上天地了。嘴乏了,老崔有点累。侧耳听听,好像确实没有别的动静了。回了屋。心里总算安稳了些,却还是不敢熟睡——不怕死鬼怕活人呢。 风呜呜地刮过屋顶,惊醒了迷糊中的老崔。睁眼看看,外面满是月亮照下来的惨白——不像是下雨的天吧。 风声中,老崔感到大门有嘙嘙的响动。老崔赶紧骂,还是没有效果。不怕人了,看来话痨是不怕人了——就老崔这样的人怕是连一个三娃娃的力气也没有呢,有啥好怕的,何况是话痨这样的家伙。不说鸡鸭这些鸡毛零碎,就是走进来把屋里的钱搜走也是小事。庆大娘牙齿都老掉了,也没有留下囫囵身子。老崔连声音都哼不出来了,牙齿打战。老崔轻轻爬起来,眼望着黑漆漆的大门,一次,两次,三次.总算把钱从枕头下摸出来攥在手里,身子颤颤巍巍地住床下挪,费了老大的劲才把钱捏成一团,藏到了床头的尿桶下面。这下话痨总想不到了吧;就是想到了,也还要忍不住臭味才抢得来。 再回到床上,老崔全身冒汗,发冷。捂着被子,外面的风声小些。身子发软,老崔有些迷糊,老是感觉有生人压在胸口上,心紧紧的,出气艰难。老崔就这样迷迷糊糊中醒了几次,熬到天色朦胧。
天快亮了,风也没有了,昨夜的各种响动也听不见了,亮光出来后啥东西都藏起来了。老崔挣扎着起了床,头有些晕乎乎的。拉开院门,朦胧的光线,看见门洞下躺着一团影子,好像是一个人的影子,一动不动。老崔浑身一激灵,心里咚的一声巨响,直往下沉,身体也软了下去…… (选自《百花园自》2013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