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之祖辈,猪的一生正迎来最心惊肉跳的大变局。从娘胎里一出来,它就进入了倒计时,可谓“向死而生”。猪的生平简历,由主人持计算器按成本核算的方法来撰写。为降体耗,它几乎被取消了步履,虽有四蹄,却无路可走,其一生全部的移动加起来,也不及千米。猪的生涯简单至极,除夜以继日吃喝拉撒,就是服药。只惜,所服非灵丹妙药,所谋非得道成仙,而是为了催肥、速生,速生即速死。一头猪,成了昏迷的药罐子,成了一间化学品仓库。人眼里,已无“猪”这种生物,唯剩“猪肉”这种物质。 2006年,上海连爆“瘦肉精”中毒病例,殃及300人。 2009年,广州惊现“瘦肉精”中毒事件,70余人就医。 专家这样教人识别猪的良莠:用木板搭一小角度的斜面,若猪能爬上去,即达标。依据是:“瘦肉精”等药,会让猪肌肉震颤、呼吸急促、神经受损、肢体瘫软,连站立都痛苦,甭说上坡了。 如此手段的迫害,若发生在人类内部,早悲愤无语了,除“惨绝人寰”、“罄竹难书”,连控诉性语言都难找。人积攒起来的全部伦理和文明,似乎只在系统内才成立,在成员间才有效,一旦跳出了物种边境,一切契约和常识皆化乌有……再滔天之卑劣,再不齿之龌行,也干得雄纠纠气昂昂。所以,像“瘦肉精”、“红心蛋”等事件,每每败露后,人们只狭私地定位于“食品质量安全”,从未朝“生物虐待”方向暼一眼。即正义之士,也只忧心猪给人造成了什么,或痛斥少数人对同胞做了什么,完全无视前个链条:人对猪做了什么。 若上帝主持一个超人间的审判庭,我想,起诉人类的冠名应叫“魔鬼物种”和“生物法西斯”。人干的不仅是谋杀性消费,还有残忍的酷刑。 其实,人在动物身上做出来的,在同类身上一样做得出来。只要文明和伦理不突破自身边界—不推向所有物种,像奥斯威辛集中营和日军“731部队”那样的梦魔就不会消亡。 2008年前夕,为向全世界承诺运动员的餐桌安全,很多媒体详解奥运食品的生产细节,尤提到“奥运猪”。一位供应商夸口:养猪基地远离城区、工矿和交通干线,大气、水质、土壤纯净无染;饲料乃欧盟认证的有机农作物,不含添加剂;生猪免疫求助天然中草药,不用抗生素,小猪每天须室外健身2小时。此人特别指出:非添加饲料养的猪,生长期比普通猪长3个月。 初看该新闻,我大吃一惊:这不是“负面报道”吗?这不是刺激同胞的神经吗?记者的认识和领导把关皆有误啊!这等于告诉国人,我们平时消费的猪和一头国际认可的猪相差如此悬殊!当然你可辩解:这是为贵客特设的高规格,以示礼遇,并不意味着低标产品危害多深,就像待客用茅台、自个儿喝二锅头。可疑问又来了:为何胳膊肘向外拐?为何内外有别呢?为何人家的高标准都是将自个儿设为消费者—而我们恰恰相反?事实上,人家从不设什么高低标准、什么生存层次和级别,甭说一届运动会,就连总统吃的东西,若和百姓在质量上有别,他就甭想干了。 所以,“奥运猪”之后果,与其说让老外对国货一百个放心,不如说让国人对国货一万个揪心。果然,马上就出现了这类声音:做人不如做头猪,做猪不如做头“奥运猪”。 某种意义上,这是条优秀新闻啊!它披露了一个真相,即一头合格的国标猪是怎样炼成的—此猪在本土又是多么珍稀和伟大! 其实想想,“奥运猪”算什么呀?不就是规规矩矩的猪吗? 古代、近代,乃至上世纪80年代,普天之下,不都跑着这样的猪吗? 这样的猪如今还有,必是野猪。
(摘自《古典之殇》山西出版集团书海出版社) |